第五百四十三章 羲和尊者

　　顾见临人生中的至暗时刻，他却再次看到了太阳。
　　那是不知何时挡在面前的背影，身量普通却堪比天高，酷烈辉煌如日之升，她的白发在风里倾泻流淌，恍若三千丈。
　　这一幕在梦里似曾相识，好像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是类似的场景，那位人类史上的至强者以至高至上至为霸烈的姿态挡在自己面前，硬生生照亮了无尽的黑暗，撑起了一片天。
　　她握紧拳头，掌心孕育着燃烧的太阳，轰出一拳！
　　依旧是秀气的拳头，轰鸣声却贯通天地！
　　四分五裂的阳光炸裂开来，朱雀尊者即便用交错的双手护在面前，却还是如炮弹般被轰飞出去，那种极致酷烈的力量如火般蔓延，祂尊贵的躯体几乎被碳化，浮现出触目惊心的裂隙。
　　祂以手撑地卸去惯性，刚释放出海潮般的精神意念试图护体，却被从天而降的一线阳光贯穿了右肩，痛得仿佛灵魂都被撕裂。
　　那岂止是阳光，分明是凝聚成实质的阳炎之枪！
　　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乃至第十道！
　　一道道纯粹的阳光从天而降，朱雀尊者不得已在狂风暴雨般的攻势里闪转腾挪，爆发出惊涛骇浪般的精神意念阻挡！
　　左手被撕裂，眼角被划破，黑发被烧焦，心肺被贯穿！
　　那是从未见过的能力，不属于已知的任何一种途径，祂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无尽的阳炎地狱里，酷烈的高温要把他焚烧殆尽。
　　轰隆！
　　祂的眼瞳里氤氲着苍白的元素乱流，荒芜的天空阴云汇聚。
　　那是天师途径在八阶的能力，其名为神劫！
　　他的右手高举向天空，仿佛要攥紧阴云里汇聚的恐怖能量。
　　也就是在这一刻，那尊霸烈的神明呼啸而来，一把抓住了祂的手腕，攥紧一枚太阳的另一只手破开空气，砸向了祂的小腹！
　　轰隆！
　　朱雀被轰向天空，遮天蔽日的羽翼鼓荡着撑开，鲜血淋漓！
　　那尊霸烈的神明转过身，无数道阳光撕裂了寂静的时空，向着那尊绝美的侧影突袭而去，沿途的大地被烧成了灰烬。
　　阳光贯穿大气，烛龙尊者被当场撕裂，如水中倒影般消散。
　　纵横交错的刀光闪过，毫不费力地斩断了从天而降的阳光，时空轰然坍塌下去，被维度的乱流所席卷，最终消弭如初。
　　伴随着龙吟声，烛龙尊者被迫远离树下，悬浮在高天之上。
　　以一敌二，逼退了两位古之至尊！
　　这是人类史上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不，如今那个人或许已经不再是人类了。
　　那尊新生的神明抬起头，望向天空中并肩而立的两位至尊，她的额头流淌着一尊宛若太阳般灼热印记，肃杀威严的丹凤眼尽是火焰！
　　朱雀尊者曾经见过这个女人，也知道她的名字，甚至跟她交过手，她本该早已经死去，却奇迹般得到了重生。
　　她的容貌依旧熟悉，所拥有的力量却让人感到陌生至极。
　　“你的尊号。”
　　烛龙尊者居高临下，妖异的血红竖瞳里氤氲着电闪雷鸣。
　　那尊新生的神毫不留恋的转过身，每当她在荒芜的大地上走出一步，就会留下烧灼如熔岩般的足迹，喷涌灼热的阳炎。
　　“太华，亦或者……姬纣。”
　　她顿了顿：“按照你们的理解，应该叫……羲和尊者。”
　　《山海经·大荒南经》有云：“东南海之外，甘水之间，有羲和之国。有女子名曰羲和，方日浴于甘渊。”
　　羲和，上古神话里的太阳女神和制定时历的女神，世界上最古老的日御形象，也是原始部落最虔诚最初的日之崇拜。
　　那本记载了神鬼异志的古书并不能预知未来，而是那位完成了自我进化的至强者在神话里为自己找到了相对应的描述，她以羲和为尊号成就了至尊之位，以神明之姿重生，睥睨天下！
　　理论上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但却偏偏就这么发生了。
　　朱雀尊者眼神深邃，终于看穿了一切：“原来地球上要诞生的那个至尊是你，你才是被这颗星球所选中的人！”
　　烛龙尊者挽起墨染的长发，眼角眉梢透着森冷的笑意。
　　她在自嘲，因为看穿了这个宇宙的规则。
　　本来这个宇宙里是不会诞生新的古之至尊的，因为那些有能力孕育神明的星球都被第三法的力量杀死了，成为了一座座死星。
　　地球却不一样，那是原初为自己准备的孵化场所。
　　这就是说这颗星球本来就具备孕育出至尊的资格，但因为原初的干扰导致那个本该被选中的人迟迟没有出现。
　　如今原初的意志被终结，祂终于诞生了。
　　太华，她就是那个本该被选中的人，这个结果出人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因为她本来就是地球四十五亿年来诞生过的最纯粹最强的生命，也是人类史上继承秩序意志的最后一位集大成者。
　　或许青和赤也可以，但他们早年在机缘巧合下穿越了时空抵达了古神族的时代，又因为对力量的痴迷而把自己改造成了人造至尊。
　　至于顾见临，本就不是人类。
　　唯有太华具备这个资格。
　　烛照一属，羲和尊者！
　　“不，不是那样。”
　　太华的声音如雷鸣般回荡在寂静里。
　　顾见临沉寂的眼瞳被阳光所照亮，却并没有感觉到任何刺痛，耳边回荡的声音也并不威严，反而温柔得像是春风。
　　就像是一首遥远的童谣。
　　他想起来了。
　　当初在蓬莱仙岛遇到危机时，他的本体几乎死去，耳边响起的就是那样若有若无的歌声，听着歌他忽然就不害怕了。
　　无论前方有多么黑暗。
　　或是有多么猛烈的狂风暴雨。
　　“我本以为，死亡是我的终点。我做好了被世界所背叛的准备，被自己的学生所杀死，是我为自己选择的结局，也是我弑夫的惩罚。我肩负着守护世界的使命，以生命为代价终结烛照神树的诅咒。”
　　太华轻声说道：“如此一来我也能如愿卸下背负了四百多年的重担，无愧于先祖，无愧于历代先贤……但唯独亏欠了这个傻孩子。”
　　即便是她这种钢铁般的女人，遭到世界背叛的时候也会痛心。
　　全世界都想她死的时候，她也会孤独。
　　备受诅咒煎熬时，也会痛苦。
　　幸而有你。
　　一直以来太华和青赤都在费尽心机试图隐瞒他的身份，他却偏偏因为冲冠一怒而自己暴露了神明之力，无惧万丈深渊或是洪水滔天。
　　最终那个大男孩硬生生的杀出了一片天，被全世界的升华者追杀，被最亲密无间的女人背叛，还是披荆斩棘来到了她的面前。
　　最后太华看到的并非是永生果，而是她的救赎。
　　她本可以服下永生果，从此作为一个普通人重新开始。
　　但有句话说得好。
　　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
　　那一刻太华忽然觉得哪怕重新开始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丈夫死了，子女也都不在了，曾经的战友也死的七七八八，你当了四百年的守护者，平凡的生活真的会让你快乐么？
　　没有了那些人，你还算是你自己么？
　　当你看到那个男孩历经千辛万苦站在你的面前，你又是何心情？
　　你对他的承诺还做数么？
　　没有了力量的人，又凭什么保护他。
　　如果你不在了，他被欺负了怎么办呢？
　　因此太华留下来了，以最强的姿态。
　　她把自己最后的生机留在了烛照神树里，从此陷入了沉睡。
　　那枚佛珠就是唤醒她的钥匙。
　　就像是她所承诺的那样。
　　当你受了天大的委屈时。
　　当你无法承受生命不可承受之重时。
　　当你最绝望最无助的时候。
　　我就会回来。
　　事实上太华在临死前已经窥见了未来的结局，也知道那个可怜的孩子未来将要面对什么，只是没想到哪怕有着充足的心理准备，她还是被滔天的愤怒所淹没了……当她在树中亲眼目睹了一切以后。
　　她的悲伤和愤怒，也突破了极限。
　　这颗星球终于回应了她的意志，赋予了她无上的力量。
　　太华以至尊之位回归。
　　正如顾见临救赎她那样。
　　故事的最后，顾见临也得到了救赎。
　　当初他也是倚在黄金树下睡了一觉，醒来时便失去了那位长辈。
　　如今他还是倚在黄金树下，即将再次陷入沉睡，但这一次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再也不会醒来：“师祖母，我要走了。”
　　一切如旧，似乎他们还在当初分别的时候。
　　只是这一次，要走的人是他。
　　纵有不舍，也无力回天。
　　更何况他这次是真的想睡了。
　　不是疲惫的睡去，而是满足的永眠。
　　顾见临感受到近在咫尺的温度，却再也看不清眼前那个光辉的女人，他不知道自己是哭还是笑，但到生命的尽头他终于释然了。
　　“我不要你死。”
　　师祖母的声音还是那么的酷烈霸道，透着毋庸置疑的威严。
　　太华抬起手，一掌落在他的头顶。
　　仿佛雷霆万钧。
　　又仿佛清风拂面。
　　这一幕像极了禅宗传说的灌顶之法。
　　太华本就是世界上最虔诚的佛教信徒，她修佛并非是因为封建迷信，而是为了感受禅意让自己的内心平静。
　　虽然没人知道她到底感悟出了什么才能教出那群疯子和杀胚。
　　轰隆一声。
　　顾见临闭上眼睛，通体流淌着明亮至极的辉光，如流水般浸润着他的每一寸肌肤，沁入了脏器和骨骼，滋养了灵魂。
　　支离破碎的躯体被治愈，碎裂的灵魂得到了新生。
　　磅礴的灵性喷薄而出，向着八阶的领域迈进！
　　这是逆天之举，至少历史上从未发生过这种奇迹。
　　太华却没有流露出任何的疲态，威严肃杀的眼眸里尽是宠溺。
　　仿佛那就是她的孩子。
　　骨肉至亲，灵魂相连。
　　“那是你的权柄啊，真了不起。”
　　朱雀尊者并没有阻止这个过程，平静说道：“你的诞生，让父神的苏醒变成了几乎不可能的事情。至少在地球，祂不可能苏醒了。既然如此，他能活下来也是好事，至少也能做个了断。”
　　倘若是寻常故事里的反派，他应该歇斯底里，愤怒咆哮。
　　因为亿万年来的谋划被毁于一旦，谁都会崩溃。
　　但对于神明而言，这不算什么。
　　因为祂有着无穷无尽的生命，大不了再找一颗行星重新开始。
　　地球本就是奇迹。
　　但茫茫宇宙里，未必没有第二个奇迹。
　　烛龙尊者却只是哼着那首名为天真有邪的歌，仿佛神游物外。
　　太华抬起右手，天人之楔坠落到了她的手上，宛若舍利子通透圆润的美玉流淌着灼热的辉光，却并没有烛照的气息了。
　　因为它已经变成了属于第七至尊的楔。
　　“上一次交手让你偷袭成功，是因为当年我没看穿你的身份，让你待在我身边那么多年，以至于让你学到了那么多东西。”
　　她抬起肃杀的丹凤眼，一字一顿：“这次可没那么容易了。”
　　这位至尊的眼瞳里骤然化作燃烧的太阳，蔓延开来的烈火是横贯大地的羽翼，鼓荡着冲上了天空，直至世界的最高处。
　　“对于我的这场新生而言，你确实是我的先行者。”
　　朱雀尊者知道她挑选的对手是自己，坦然说道：“请。”
　　伴随着雀鸟的唳鸣声，遮天蔽日的朱雀盘踞在天空中。
　　太华悬浮在天空的极处，一尊古老肃杀的半身神明照亮了半边天，祂的双眼如同燃烧的火炬，流淌着岩浆般灼热的辉光，十枚太阳般的星体环绕周身，睁开了一道道森严可怖的眼瞳。
　　那是属于她的神话姿态。
　　羲和！
　　而祂所衍生出来的途径名为……禅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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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烛龙尊者望着天穹之上对峙的两位至尊，妖异魅惑的美眸里没有任何的感情，她轻轻地哼着歌，赤足走在燃烧的大地上。
　　纵然树下的少年在沉睡，她也没有丝毫动手的意思。
　　即便羲和诞生，她也依旧是最强的至尊。
　　原初已死，她有自己的办法。
　　枯萎的烛照神树落下无穷无尽的灰烬，古奥威严的烛龙却不知何时盘踞在了祂的尸体上，盘踞交错的龙躯似乎要把祂吞噬殆尽。